有時候「登峰造極」是件挺殘忍的事，好像登上了高峰，接下來就是走下坡了。當然，人生成就起落並不能這樣一概而論，但大導演Neill Blomkamp因為在幾年前拍了連自己也難以超越的電影《第九禁區》，以至於觀眾如果衝著導演的名氣去看《極樂世界》，免不了要有些失望了。
然而，如果不要跟《第九禁區》比，平心而論，《極樂世界》拍得還算不錯，至少我在電影院中，時時因為情節的殘忍而感到害怕、驚悚，看完之後，心情也覺得沉痛無比，劇中討論的某些議題確實足夠讓人低回不已。
這是一個探討貧富階級問題的故事。其實裡面的設定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，因為現實世界本來就存在這樣的不平等。有錢的人可以享盡所有的資源，而沒錢的人就只能在低下的角落掙扎，一輩子也無法翻身。這世界上，總有較落後的國家，貧窮、困苦，人們願意為了生活放手一搏，偷渡到其他國家去。然而，那些較美好的國家，除了在限定範圍內的人道幫助之外，也必須為了保護本國的人民，嚴明立法，禁止偷渡。不說國家之間，許多地區就很明顯的同時存在貧富差距：嚴密的豪宅區外圍，就是落後的貧民區。這樣的對比，無疑是令人悲憫和無奈的。
這部電影的故事，發生在約莫一百五十年後，地球成為一個被遺棄的地方，骯髒、貧困、充滿疾病和罪犯。高等的富人們，紛紛遷移到名為「極樂世界」的人造基地去，在那過著乾 淨、高貴、文明的生活。那是一個離地球非常近的地方，從地球上仰頭就可以看到，五角星和環狀構成的模樣，如夢似幻，讓年紀小小的Max從想就嚮往能登上極樂世界去。
只為了一個很單純的初衷，他偷竊、犯罪，走上了偏頗的道路。
長大後，僅管Max想要改過自新，這個世界卻沒給他太多機會。在一次工安意外中，他曝露在致死輻射量中，只剩五天可活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到極樂世界去接受治療，於是他背水一戰，幫「蜘蛛」竊取極樂世界的重要資訊。過程受到了國防部長德拉蔻、地球上的探員「猛獸」的追擊。結果會如何呢？導演用科幻的主題，去包裝一個血腥的動作片，讓人精神緊繃到最後。
先談談這故事中的角色。
長大之後的Max，由麥特戴蒙所飾演。他所經歷的所有事情，都倒楣到有點《水滸傳》裡「逼上梁山」的意味。如果讓他平順的工作，賺些可以餬口的微薄 薪水，或許他會就這樣卑微的終老，早忘了當初的什麼夢想。他每天到機械工廠上班，當一個最基層的產線工人。然而，因為他前科累累，被機械警察找碴；想向假釋官解釋，但假釋官也是機器人，冷靜的分析出Max有很高的再犯罪機率，不讓他辯駁。受了傷，遲到了，受到上司的羞辱，仍低聲下氣想保住這分工作。後來， 因為產線的門故障，他被迫進入輻射區維修，受到致死輻射量的照射，一個機械人宣判他只剩五天可活，給他一瓶藥丸，讓他回家等死。
這是一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。他面對的世界，由毫無感情的機器人執法，一切都變得冷酷無情，毫無轉圜餘。來自上層世界的老闆，對於將死的低層員工沒有任何同情，只有嫌惡和鄙夷。Max有過夢想，可是遑論實踐與否，他根本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，直接面臨死亡的威脅。
所以他接下來的行動，完全是基於求生存的本能。接受惡霸「蜘蛛」的提議，蜘蛛將他改造成半人半機器，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，去竊取儲存在那位老闆──也就是「極樂世界」系統開發者──腦中的資訊，並闖入「極樂世界」，將那些資訊作為醫治自己的籌碼。
最後，Max已經知道一旦腦內機密被下載出來，就是他死亡的時刻，但他在過程中了解了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，有更多事物值得拯救，於是決定犧牲自己，不但拯救了他年幼時心儀對象費芮的小女兒，也拯救了全世界的人。
這個角色可以說是悲哀的人物，最後背著機械裝置死亡，光就他的死來說，是很讓人沉痛的。
茱蒂福斯特飾演的是「極樂世界」國防部長德拉蔻。她是一個冷血、貪婪，階級意識極為濃厚的政治人物。她為了保有富人所在的極樂世界，全面防堵任何移民進入，不惜展開殺戮。她又發現總統與其他官員的作法太過保守，於是她與那位老闆，共同策劃政變，準備接手總統職位。只是這樣一個無情又愚昧的官僚，還來不及有什麼了不起的作為，就死了，感覺有些空虛。而許多人盛讚她的演技，坦白說我覺得還好。我已經看膩了這幾年以來，她只要演女強人時，差不多都是那樣的表情。
至於國防部長德拉蔻所雇用的地球探員「猛獸」，是個形象邋遢，暴力且恐怖的角色。他為了自己的利益，會做出殘忍的事情來。我看著他噁心骯髒的臉，不敢相信他正是《第九禁區》裡，飾演那位可憐又複雜男主角的沙托卡普利。他的演技很棒，在這裡很令人害怕，毫無章法的暴力令人隨時都處於緊張狀態；但是同時，這個角色有點無厘頭，不按牌理出牌，這種對不到點的大魔王，總覺得有那麼一點搔不著癢處。
另外，Max年幼時心儀的對象費芮，是一個護士，她的女兒罹患了白血病，很希望Max能帶著她女兒去極樂世界接受治療。費芮對於女兒的愛惜和保護，母愛很強大沒錯，不過這條線我並不喜歡。Max和費芮的情誼看起來很薄弱。兩小無猜各自長大，有各自的成長背景。這本無可厚非，但他們倆讓我完全看不出為什麼Max會對費芮一片癡心，似乎只是為了劇情，呼應一下小時候的夢想而已。
白血病的小女孩所說的故事，放在電影情節中感覺很生硬。狐獴與河馬各取所需，有了圓滿的結局，但與Max有什麼關係呢？我想了很久，還是覺得如果Max因此獲得新的啟發，實在是非常非常勉強。
總的說來，這部電影的優點有兩個，一個是議題很深刻。貧富的差距，資源分配不均，造成階級的隔閡，我前面已經提到，這是一個現實生活中就存在的問題，只是導演把他極端地展示在科幻場景中，很具有警醒的效果。
人性也是。男主角從生存本能，上昇到對個人的小愛，然後到全人類的大愛，這是不容易的事。孟子曾談到人禽之辯，人與禽獸，都會順應著生存的本能，但人與禽獸之所以不同，是因為人會行仁義，有理智，捨生取義，正是人性價值的展現。
第二個優點，是場景很漂亮。導演塑造出兩個極端反差的場景：沒落的洛杉磯，整片斷井頹垣的衰頹模樣，黑暗、破爛，塵土飛揚，穿著破爛的人們，擠在低低矮矮的房簷下，叫囂、嬉鬧。
在極樂世界，美麗的陽光，寬廣的綠地，白色的豪華建築物，人們看起來乾淨又高級，手裡拿著香檳，群聚在一起開優雅的派對，眼前就是自家的游泳池。明亮的科技感，塑造出一種平和快樂的氣氛。對照之下，會讓人對於貧民窟的場景格外憐憫。
接下來再說說我不能接受的部分。
第一，是語言的問題。
場景設定我覺得不錯，但語言上我實在無法苟同，極樂世界上的人們說法語，而地球上的人們說的是西班牙語。可以推測，做這個設定的人，很顯然覺得法語要比西班牙語高級多了。我覺得這個設定很不恰當，而且並不完全符合事實。法語確實柔軟又美麗，可是如果把法語直接當作「高貴」的代表，那也未免太狹隘了。許多第三世界的國家說的是西班牙語沒錯，但不代表西班牙語就是低下的代表。為何不直接都說英文就好？在這部電影裡，不需涉及語言，也可以討論階層問題，這個設定根本就是畫蛇添足，且有挑撥族群的嫌疑。
第二，是結局的部分。我認為結局的安排，讓整部戲變得很弱。雖然我前面才說男主角犧牲自己很壯烈，但是我總覺得可以安排更多、更好。坦白說，我原本以為這是一部烏托邦終究要被摧毀的電影，結果沒想到，這是一部濃濃社會主義的電影。社會主義導向沒什麼不好，蜘蛛看似流氓惡霸，但是實際上他是最具社會主義性格的人，這點很好。展現了人性高度，我是很讚賞的。但結局實在太好猜、太簡單了，我們都知道男主角一定要死了，然後整個系統一定會在千鈞一髮之際重開機，蜘蛛一定不會被逮捕，無產階級革命成功，重新分配了資源，人人平等，所有人通通都變成同階層的公民，共享烏托邦的資源，從而建立一個新的烏托邦。
末尾這麼簡單草率的結束，就使整部片變得很類似我之前讀的大陸的紅色革命小說。這些革命小說有共通的特質，就是二元劃分特別簡單、強烈卻薄弱。代表地主階層的人，一定要很富貴、很靡爛、很沒人性，簡直是壞到萬劫不復；代表無產階級的人，就要被壓榨到慘絕人寰，痛苦無比，但他一定有顆善良澄明的心，他會思考，會進步，從苦難中掙扎，終於走向人性的光明面，展開革命與鬥爭。
人性的複雜面，就在這種簡單劃分中完全被消弭。整部電影花了這麼大的心血和預算，準備討論這麼深刻的問題，卻在最後差不多被毀滅殆盡。更重要的是，如果人們從此都不會病不會死，那麼他們即將要面對的，應該是人口爆炸、資源短缺的問題了。這還會是烏托邦嗎？如果導演果真還想要觀眾再想想後續的問題，那麼主旨又會有些渙散了。
另外，故事的最後，畫面再度重複播一次Max小時候，修女對他說的「永遠不要忘了，你來自地球」這句話，說真的，實在弱到不行。如果她要以地球很美來貫穿全劇，而實際上地球沒好到哪去，似乎有點八竿子打不著。或者，修女想要用地球的美麗，來安撫Max出走的慾望，讓他換個角度愛地球，但是，這部電影也沒什麼談論到愛地球的主旨，感覺是真的很不搭調。
再補充一點。至於為什麼極樂世界裡的防禦機制如此脆弱，官員如此白癡，不論是他們提出的防禦策略，或者國防部長想發動的政變，都蠢笨至極，我倒有一番看法。我認為，這是「生於憂患，死於安樂」最經典的代表。由於他們忽略了低下的人們也有自由意志，會為生命而戰，加上他們低估了地球人的能力，因此誤認為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可以高枕無憂的。這是標準的官僚模式。說不定大家覺得很糟糕的地方，正好就是導演想表現的呢，我猜的。
留言列表
MinMin去旅行 (2)